前省議員白權、做自行車的曾清波和鄉土作家吳晟造林招來鳥雀、蝴蝶,吸引人來散步,做得再累,他們也開心。
造林供做公共空間,是填不滿的錢坑;3人明知,還是甘願做、歡喜受。
85年,政壇、商場兩失意的白權一次路過八卦山麓自家白柚園,驚見草比人高。之前爭取縣長提名被拗,這次立委提名明明初選第1,半路又殺出程咬金;灰心、憤恨交加,隔天向任職的國民黨省黨部提出辭呈,說陶淵明當頭棒喝他:田園將蕪胡不歸?
黨工搖身一變為園丁,砍除白柚改種樹,11年來植下1050種樹,取名歡喜園。
製造滑板車賺大錢的曾清波,不忍老母獨居,5年前收了生意,回埔鹽故居開闢水景林園。
溪州鄉圳寮村吳家媽媽一輩子種作的兩公頃農田,老大、老三在她過世後一心變賣,老二吳晟捨不得。
父親早逝,吳晟就讀屏東農專時「每次返家,常聽鄰居說,母親一大早就帶便當和茶壺出門,天黑了才從田裡回來。偌大的鄉村房子只母親一個人,又餓又累還要自己做飯、燒熱水、餵飼家畜」。
「想起那種淒涼景況,內心酸苦至極,總忍不住向母親苦求:賣掉田產吧!不然讓我休學吧!母親總是責備我,要我什麼都不必操心,只要努力完成學業,以免枉費父親和她的苦心」。(註)
這片農田對他來說情深如此,吳晟拿出退休金加上兒子賢寧支持,將兄弟持分買下種樹的同時,一邊分期付款。
代誌大條
白權、曾清波、吳晟都是農家子弟,樹倒沒種過。自始抱持樂觀,以為種下去就妥當,沒想到,樹種下去才知代誌大條。
蒐集樹苗,尤其刻意要找台灣針葉樹、闊葉樹五木,不僅花錢,更是費心費事。樹苗怕雜草搶去養分,3人從東往西除,還沒到西邊,東邊的又長高了。
噴灑除草劑,三兩下就清潔溜溜,但違反種樹做環保的初衷,寧可手工除草。
樹林歡迎遊人,步道要建設。擔心崩塌,還要水土保持。小樹怕颱風,要做支架。吳晟雇2名工人,1天3千2。
施肥、除蟲、修枝、颱風過後要扶正、要鋸殘枝,1年林林總總少說也要2、30萬。家裡的財政部長吳太太一邊算錢,一邊碎碎唸。
不過,「她做得比我還多」,這是吳晟的真心話。
1公頃半山坡地,密密麻麻種了2、3千株樹,白權1個人同樣忙不過來,一度冒著違反就業服務法的風險雇用外勞。
他們在工廠工作,假日幫白權,1天600。到白家一見電話心喜,拿起話筒:「泰國,OK?」
思鄉、企盼眼神,白權拒絕不了。
12點不到:「Mr.White,199,OK?」
199,什麼碗糕?原來是海霸王199吃到飽。
工人不好找,白權啥咪攏OK。直到一次他們吵著要加薪到1000,他一氣,全部給辭退。
至於曾清波,種花種樹、挖池、築山、造屋統統1個人,老媽心疼他曬得黑乾瘦。路過的村民也好奇:「董仔,何必這麼辛苦?」
埔鹽歡喜園
60歲的曾清波,在滑板車風行之際捉住機會,月銷歐美、日本4、50萬輛。鈔票進帳如潮水;天天盤算著生意,飽受失眠之苦。
老媽獨居鄉下,宅院2450坪,子孫親友都忙,寂寞得快要憂鬱症。滑板車狂熱稍退,曾清波見好就收,回家陪老媽種菜,幾次散步到歡喜園,看到舊衣舊褲、雨鞋、腰紮S帶的老漢似曾相似。「失禮啦,請問一下,你甘不是白省議員?」
曬得黝黑的老漢停下鋤頭:「是又怎麼樣、不是又怎麼樣?」
竟然是3、40年前喊水會結凍的白權!曾清波靦腆:「我來幫你做草,以前我還投給你好幾次呢!」
幾次鬥腳手做出興趣,老家荒廢多年的休耕地,何不如法炮製為埔鹽歡喜園?
和老媽、弟妹商量,雇來怪手把雜草叢生的稻田開挖成池塘,田土堆積成小山,舖上草皮,綠油油一片。
屋旁豬舍,最多時大豬小豬60頭。既然不養了,磚牆拆了正好舖步道。附近1家製材廠遷去大陸,曾清波要來廢料,電鋸處理整齊,一塊塊釘上棄置的倉庫。3個月時間,20坪大小的舊倉改頭換面。
忙了1、2年,埔鹽歡喜園逐漸有了樣子,原本遠遠和他打招呼的鄉親走近來。先是泡茶聊天,更熟了來釣魚、烤肉。小木屋裝了卡拉OK,免費盡情歡唱。
感於他的誠意,有人買幾百斤吳郭魚傾入池塘、有心帶茶葉來。池畔設有涼亭,1家證券行歇業,把棄置的看盤椅子,運過來給大家坐。
紙筆VS刀鋤
吳晟運筆行雲流水,舉起鋤頭卻有萬鈞重,6年前造林親友也是不解:「老師,忘了你60好幾了?」
次子志寧到樹林挖洞種樹、揮刀除草,撒嬌說:「阿爸你看我這麼乖,放假不亂跑,回來幫你種樹!」
吳晟想了想,不對呀:「志寧,你講清楚,是你幫阿爸,還是阿爸幫你們種樹?」
前人種樹後人乘涼;人人光為自己、光為眼前設想的話,台灣哪有未來?
純園和兩個歡喜園
揮汗歡喜園裡,72歲的白權排遣鬱卒。學生來校外教學、來客問東問西,出身師大工教系的他,樂得教1堂樹木學。熱衷權、錢,淪為教育逃兵的生平憾事,多少有了彌補。
埔鹽歡喜園,老師帶小朋友認識花鳥樹木、舉家來野餐、情侶人約黃昏後。人客問曾媽媽好,她高興得割把菜相贈。生日那天親友遊客為她辦餐會,爭相祝老人家壽比南山!
就此,曾清波從「光會賺錢有什麼用?」的自責中解套。
之前吳晟的詩作,批判反環保、批判砍樹不種樹,如今造林「證明我不是光罵不做的人!」
吳媽媽芳名陳純,樹林即以她的名字為名─純園,也寓含純淨生命的深意。
造林甘苦
造林供做公共空間固然浪漫、使命感十足,然而工作沒完沒了、鈔票只出不進,有時也令人沮喪。
白權曾勞累、灰心,一心一意要把整片樹林贈送彰化師範大學。正副校長、總務長、生物系和地理系主任都來看過,深思熟慮後婉謝好意。
吳晟也有軟弱的時候,嗆聲說情願把樹林整個送人。條件只有一個:原狀使用。
要喝牛奶,何必養一頭牛?何況,維護一片樹林是多麼麻煩的事。
既然一直沒人敢要,造林大計還是甘願做、歡喜受吧!
吳晟還有個夢:興建休憩平台眺望濁水溪,進一步成立生態教育園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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